作者/曹乐溪
要说做电影不图赚钱，叨叨脑子里最先跳出来的两个人，一个是方励，为了拍《里斯本丸沉没》连房产都赔进去了；另一个就是高群书，自己掏钱拍《生还》的。
老方是在打捞历史的真相，老高呢，是在打捞被遗忘的历史。这部电影改编自“抗联最小女战士”李敏的回忆录《风雪征程》，讲的是一群普通的东北抗日联军战士，在反抗日军围剿的时候，怎么相互保护、艰难活下来，最后又打回东北的真实故事。
主角李童本来是被服厂的女兵，经历了炮火的洗礼，慢慢成长为88军团教导旅的侦察兵。这么说吧，《生还》不光是讲爱国主义的，更是一个少年怎么长大的故事。
整部电影没请一个明星，拍得像报告文学一样真实，结果上映后排片连1%都不到。
就算拍电影变成了做公益科普，高群书还是觉得，自己有责任把这段很少有人知道的历史搬上银幕。他说：“三万多抗联将士，最后活下来的就七百多人，很多人到死连名字都没留下。”
“我想拍抗联后期的历史，纪念那些为国家牺牲的人，传扬抗联战士不抛弃、不放弃的人道主义精神，我觉得《生还》做到了。”
东北抗联的
“她力量”
一起突围的时候，战友有的牺牲了，有的被敌人抓了，李童和大部队走散了，只能靠着裴大姐给的一盒火柴，在风雪漫天的东北山里自己待了好几天，那年她才14岁。
高群书为啥想拍东北抗联的故事？好多年前他看到一段李敏的自述，特别触动：李敏当时是被服厂的女兵，跟着部队打日本的时候队伍被打散了，她亲眼看见裴大姐她们子弹打光了，最后牺牲了。逃难的时候又冷又饿，路上看到死老鼠，心里特别挣扎；身体冻僵了就脱了鞋用雪搓脚，还通过粪便旁边的草纸，判断来人的踪迹是敌人还是自己人......这些让人看着心里难受的细节，电影《生还》里都原原本本地拍出来了。
“以前很多拍抗联的电影，说的都是杨靖宇、赵一曼这些牺牲的英雄，很少有人写活下来的人，其实这些幸存者对东北解放作用特别大，”高群书跟叨叨说。“这段历史知道的人不多，好多东北当地有文化的人都不清楚，我觉得这段历史得被打捞出来。”
东北抗日联军那时候，内部没有补给，外面没有援军，还长期和党组织断了联系，但还是跟日军打了很多艰苦的仗。《生还》讲的就是一群普通的抗联战士，从突围过江，被苏联那边编成教导旅，最后回到祖国解放东北的故事。
不像八路的兵工厂、医院这些根据地在大后方，东北抗联的后方就是前线，老人、小孩、病人、家属，都得和战士们一起面对敌人的枪炮，敌人来了就得马上转移。就像电影里，遇到日本人的时候，还是孩子的李童也分到了一把枪，在家仇国恨面前，不管男女老少，每个人都是战士。
以前的战争片很少以女性为主角，但《生还》从李童这个女孩的角度来讲，画出了一群被服厂女兵的鲜活样子：像妈妈一样照顾所有人的裴大姐，能唱歌跳舞、特别乐观坚强的金玉希，在战场上生下女儿的金道真，还有爸爸哥哥都去抗战，自己在部队里慢慢长大的李童......
虽然条件苦，但大家信念坚定，抗联战士就像一个温暖的大家庭。过年的时候有人打了一头野猪，大家高高兴兴地包饺子、唱歌跳舞。“我们就是想表现抗联战士的家庭感和乐观，不想把电影拍得那么愁眉苦脸，”高群书说。
“一方面是东北人本来就乐天派，另一方面，那时候没有补给，靠缴获敌人的东西活命，要是没有乐观的精神，早就叛变了（笑）。”
作为拍电影的人，高群书自己都看了几十遍《生还》，每次还是会被故事打动。他记得李童和大部队走失那场戏，演李童的邵正一从小不爱哭，剧本里好几个哭戏，“她说导演我哭不出来，那天拍的时候我先让她试一条”，结果看到牺牲的战友尸体满山都是，“李童”一下子就哭出来，哽咽着叫每个人的名字，那是她在炮火里能做的唯一纪念，监视器前的高群书也跟着哭了。
从金道真在战场上生产，到老马牺牲自己护送大家过江，《生还》里90%的故事都是真的抗战经历。有些网友说电影“太直白了”、“像报告文学”，高群书觉得大家对电影的看法不一样，但他拍《生还》就是要追求“真实”，“白描其实是种很高级的手法，你可以把《生还》当纪录片看。”
在真实的基础上，高群书给电影加了个温暖的结局。反法西斯战争赢了之后，几个在监狱里跟敌人斗争的同志回来了。已经成了一名好战士的李童，和重逢的金玉希她们在苏联的餐厅里聊天，李童看着战友胳膊上的一道道伤疤，悄悄哭了，旁边的金道真小女儿金灿烂却低着头专心吃饭，这就是无数人从历史里救出来的那份天真。
就像李童刚到苏联，吃列巴面包、在浴缸里泡澡的时候，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社会主义国家的幸福。不用硬拔高，这些细节就能让观众觉得和平日子来得不容易。
没明星没投资，
却拍出了最具沉浸感的战争片
《生还》一个大牌演员没用，这是高群书做的艰难决定。“这个项目想了四五年，一开始也想请大牌，用流量明星，”他说。但一方面拍摄条件太苦，演员得特别配合，另一方面，请有名的明星会让观众容易出戏，所以在“真实”和“流量”之间，他选了真实。
没有大明星撑场面，接下来就是融资难。高群书自己掏钱负担了电影大部分费用，彭禺厶、周云鹏、周思羽这些合作的演员都是友情出演，“基本没拿片酬，就给了个红包。”
要在普通人里找演李童的孩子，也特别费劲。高群书拍《枪神》的时候，就在东北选了很久的小演员，但身高不能太高、身体要好、还得性格合适，这样的人太少了。
后来动作指导给高群书发了个视频，里面有个外号“小辫子”的昆仑决少年选手邵正一，一下子吸引了他。这孩子从小练搏击，10岁就每天跑10公里，特别能吃苦，没有那种娇气，“我一看就觉得他是李童，性格倔，天生天不怕地不怕的，这演不出来。”
《生还》是高群书第一次拍战争戏。在构思故事的四五年里，他一直在想战争戏该怎么拍。“我不喜欢把战士拍成神兵，那些武侠式的打斗可能看着过瘾，但我拍战争戏是为了纪念牺牲的英雄，所以最后决定用最原始的打法，就是步枪、手榴弹。”
手榴弹是东北抗联的一个打法特点，因为东北雪大，手榴弹能把雪炸起来挡住敌人的眼睛。剧组选在吉林仙人谷拍，那里常年白雪覆盖，“拍战争片居然没人受伤，我一直觉得是抗联的英魂在保佑我们，”高群书感慨。
但在零下二十多度的高海拔深山里拍62天，难度可想而知。演抗联的演员们得在一米厚的雪地里背着粮食走路，就算有些当过兵的跟组演员都受不了，“走几步就喘，别说演戏了，先得想办法活下来”。
但正是这种接近真实的环境，让演员能真正进入角色。剧组大部分演员没拍过战争戏，高群书让大家开机前去山里军训，看纪录片学历史，还给每个角色写了详细的人物故事。
战士们穿旧棉衣、脸上的雀斑冻伤、被战火熏黑的样子，都要化得很仔细才不出戏。很多演女战士的演员，化完妆高群书在片场都认不出来，“来探班的人以为是群众演员，卸了妆才恢复原来的样子。”
现在《生还》上映了，首天排片只有0.8%，但高群书不愁票房。比起赚钱，他更想让更多人看到这部电影，“现在有网络，以后肯定会上线。这次我们一方面把票价降下来，20块钱的结算价让利给影院和观众，同时农村市场免费，和院线一起放。”
从争议中走来，
带着历史的回旋镖
《刀尖》《三叉戟》票房不行，《猎冰》口碑也翻车后，“江郎才尽”就成了网友给高群书的评价。“观众怎么批评都行，”高群书不在意。“我还是得靠以后的作品证明自己，创作欲望还是很强的。”
从某种程度说，高群书的创作一直有争议：成就了孙红雷的《征服》拍完一度卖不出去，《风声》《东京审判》口碑好坏参半，拿了金马奖最佳剧情片的《神探亨特张》，当时还被骂“就是《法治进行时》精编版，根本不是电影”。
但时间长了，这些作品后来要么成了经典，要么又被大家重新喜欢。
新闻专业出身的他，关注历史和现实就是创作的源泉。他在社交媒体上经常刷各种新闻，转发很多社会民生消息，“主要是当资料和素材存着，也想看看大家为什么对这些事感兴趣，”他跟叨叨说。
高群书也关注年轻导演。今年他监制的、谭嘉言导演的《沙尘暴》在优酷播，导演经验不多，作为前辈的高群书就主动帮忙，从剧本修改、围读演员到后期制作全程跟着，这部讲人性复杂的社会派悬疑剧豆瓣评分到了8.1，好评特别多。
现在他和谭嘉言合作的《等到你》已经拍完等播了，等《生还》忙完还要去监 制一个青年导演的文艺片。很多年轻人带着项目来找他，他知道大家都不容易，“新导演现在没人投资，好多都得自己掏钱。我们有个导演董性以，最近拍了部特别好的《如沐春风》，全剧组加起来才20人左右，基本都是导演的亲戚、村里的邻居，我说他是河南的阿巴斯（笑）。”
作为导演，高群书还有好几个项目在写剧本、筹备。拍司马迁写的荆轲，是他一直想做的事。一诺千金的荆轲，愿意献出头的樊於期，有点莽撞的燕太子丹，“现在这个时代，信用和道义太少了，”他希望通过拍春秋战国的人，把传统文化精神找回来。
在改名叫“他去精神病院了”之前，高群书的网名是“膘客老高”，但总被人听成“嫖客”。现在的老高更像“镖客”，孤勇地带着历史的“回旋镖”扎回现实，说不定能掀起一阵浪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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