观众花1块钱,点了一支舞。
灯光闪烁,雯雯和其他4名女孩马上在DJ风格的曲子里跳了起来。她们正对面,摄像机实时拍着台上的画面,公屏里不停滚着最新的消息。雯雯赶紧调整动作,让自己在镜头前看起来更完美,等“大哥大姐”们刷了礼物,她还会回应一下。要是碰到大礼物,房间里还会放礼炮,撒花瓣呢。
一场
直播
下来,空调吹得也不怎么管用,雯雯浑身都是汗。
这就是“
团播
”,好几个主播在同一个直播间里跳舞、唱歌这些才艺的直播形式。
在这里,一切都变得特别快。
舞蹈的流行变得特别快,差不多一两周,雯雯就得学新舞。
妆造的更新也很快,团播化妆师玉米说现在“越来越卷”,刚入行的时候,大部分女主播的妆跟旅行拍照那种差不多,现在已经有黑皮、欧美风、韩风等各种类型了。
比赛的花样也变得很快。个人PK,双人PK,周赛、月赛、公会赛……团播这场游戏里,一个接一个变的新花样,让观众更愿意花钱送礼物。
据中国经营网报道,业内分析人士觉得,2025年团播行业市场规模可能会到150亿元。与此同时,团播行业也在慢慢变化,正在靠平台监管和行业自律,进入新的发展阶段。
AI图片由“派生万物”生成
“向每一个喜欢看团播的人推销自己”
去年,小佳在刷招聘软件时,HR一直给她发消息。喜欢跳舞的小佳听说这是一份轻松又高薪的工作,每天有好看的衣服穿,还有人帮忙化妆,就决定试试团播。
和小佳不一样,00后的雯雯还是个在校大学生,去年大二她想找个新媒体相关的实习或者兼职,连团播是啥都不知道的她,想着试试看就成了一名主播。
雯雯刚到公司时,和同事们练了一周舞就开播了。她所在的直播间里会有4到6个主播,大家会固定在一个直播间播一段时间,之后再根据账号、业绩这些重新分组。
说到主播,玉米觉得他们更像销售,“得向每一个喜欢看团播的人推销自己”。
雯雯公司团播用得最多的玩法是单人PK。一个主播在屏幕里,观众想让主播留下就送一种礼物,想让她走就送另一种。下一个要上播的主播会在旁边说“我要上去,我在下面等一晚上了”这些话,帮主播拉副麦,其实就是帮她增加业绩。要是长时间没人给主播送礼物,主播就会被淘汰下播。
“大哥大姐”们花钱送礼物,是因为主播的颜值、跳舞水平,还是情商?雯雯排序的时候,毫不犹豫地把情商放到了第一位。
当和其他主播的业绩差得特别多,这种落差感让雯雯不得不改变。就算公司没硬性规定要主播维护“大哥大姐”,但有业绩要求,业绩又和工资挂钩。“即使不想去维护大哥大姐,但慢慢地,人就会不知不觉地改变。”
本来喜欢跳舞的小佳,做了团播之后反而不爱跳舞了。
为了冲业绩,小佳所在的团队有时候会有惩罚环节,一般玩点小游戏,比如喝柠檬汁、在指压板上跳舞、吃辣椒、用腿夹爆气球之类的。小佳记得当时买的气球质量特别好,一直夹不爆,最后气球炸的时候,她腿都破了皮。小佳因为这个哭了,主持却告诉她:“业绩不好就受着。”
“每天工作12小时,下播还得维护关系”
通常雯雯下午4点开播,每次至少播6小时。开播前练舞,下播后开会总结,回到家还得发消息维护“大哥大姐”,再加上卸妆洗澡的时间,有时候凌晨饿了再点外卖。雯雯经常天亮才睡,做团播那段时间是她近几年最瘦的时候。
小佳发现做了团播之后,自己一点时间都没有,特别忙,吃饭都得抽空吃,平均每天在公司待12个小时。下播后工作也没结束,得发消息维护花钱的“大哥大姐”。另外,她们还得“写作业”——直播间有人进来就要分析对方的主页,“撩大哥”帮自己拉票。小佳说有时候线上“大哥”的话特别不尊重人,运营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让她转移话题敷衍一下,运营还会暗示:业绩不好的得去单独播拉票。
团播在屏幕两端建起了“亲密关系”,在这里,情感变成了商品,可以量化,也能交易。
屏幕另一端,给爱播刷了10多万的小婷觉得,团播给她带来开心,但更多的是内耗。主播没及时回消息,她会想:“是不是我刷少了,所以不回我?”“为什么主播回了别人没回我?”“为什么他给别人发了这个图?”现在,小婷还在期待16级灯牌仪式,那是属于她自己的“毕业典礼”。
玉米看到,有的主播想离开团播公司并不容易。她说公司会以业绩不达标、账号被举报提不出钱这些理由拖欠工资。
做了两个多月团播,小佳就拿到了不到4000元。做了半年团播的雯雯算了算,平均每个月只能拿3000多元。她们都决定离开团播。
隐晦地和经理提过后,雯雯最后选择了离开。公司提起了仲裁。拿到公司提交的证据后,她翻了材料,不确定公司交的合同是不是当时自己签的那一份,因为她手里也没留当时的合同。“签合同时,那是第一次见,也是最后一次见。”
最后她收到了裁决书,需要赔偿公司近10万元。
专业院团试水团播,有粉丝线下送周边
有人离开,就有人进来。
甬剧演员正在团播 受访者供图
“想起阿姐恩情大,当夜逃出潼关外,买卖手巾脚纱带,还只今朝转回家......”
今年8月的一个直播间里,4位甬剧演员正坐在屏幕前唱经典《拔兰花》。主播唱歌时,公屏上会同步滚实时字幕,旁边还有身份介绍。2小时的直播里,最多的时候在线人数超过2000人。
“观众在哪,我们就应该在哪。”宁波市演艺集团直播业务负责人邱裕紫禾说,数字化是集团发展的方向,他们以直播公会形式入驻平台,把参与直播的演员都吸纳进来。
邱裕紫禾说,他们去年开始尝试个播,培养了一批综合素质比较强的主播,后来“自然而然地从个播发展到团播”。现在宁波市演艺集团有2个团播间,已经有甬剧团、越剧团、歌舞剧院的几十名演员加入了。
有了做单播的经验,做团播对邱裕紫禾来说更得心应手一些。他们一般每周开六场团播。和传统舞台比,她觉得演员在团播时的互动能力特别重要,团播也因此多了娱乐性和综艺感,但表演内容的专业性始终是第一位的。
00后的娄志旗是甬剧第九代传承人之一。今年,他和甬剧团的同事们用团播的方式把甬剧介绍给观众。在他看来,团播更像是一种线上的小型演出。每次开播前,他会准备4首个人曲目和其他合作曲目,提前一小时到直播间试音、对词。
考虑到甬剧是地方剧种,很多人可能听不懂。邱裕紫禾说他们会提前做好字幕,观众就能在屏幕前一边听,一边跟着唱。“让更多人了解我们这个地方剧种,我挺开心的。”
娄志旗说,很多线上观众会来到线下,还有年轻人给他们送周边,画动漫画像。
社交平台上,我们看到除了宁波市演艺集团,陕西民族乐团、江西省歌舞剧院等多个专业院团都涌入了团播赛道,开启第二舞台的尝试。
强化平台监管和行业自律,团播进入2.0时代
手机里,每天都有男团、女团开播,屏幕上不停出现的嘉年华、热气球、跑车,把团播一次次推向高潮。方寸之间建起来的团播宇宙,不断挑动着大家的神经。
7月底,视频号发布了《关于开展微信视频号直播“团播低俗内容治理专项”的公告》,正式启动一轮针对“多人直播(团播)”场景的专项治理。抖音也宣布升级《抖音直播团播内容管理规范》,同时发布《抖音直播团播机构管理规范》。
8月初,帅库网络、喜予文化、OST传媒、永浪文化、七维动力、海川星辰等多家直播机构主动发声,倡议行业参与者一起自律。抖音直播业务代表在接受采访时说,团播行业正在通过平台监管和行业自律,慢慢去掉“暧昧经济”,进入规范发展的2.0时代。
现在,玉米还在团播的化妆间里忙,她觉得“挺开心的”,打算在团播行业再待一段时间。
“这个工作没那么光鲜亮丽”,离开团播后,小佳坚定地不再做主播了,她进了外贸行业。
雯雯也重新找到了一份和专业相关的工作,有收入的同时,她也觉得真正找到了自己的价值。雯雯还在社交平台上分享自己的经历,提醒还没入行的年轻人,别被高薪诱惑了。
从传统舞者到互联网主播,能适应这个新舞台吗?娄志旗还记得第一次团播时有点紧张、拘谨,但随着时间推移,他们的团播“一次比一次播得好”。
说到团播间的玩法,邱裕紫禾说之前和其他乐团尝试连线做过文艺交流,但次数不多。目前希望先把内容固定下来,之后再尝试更多花样。
(应受访者要求 雯雯 小佳 玉米 小婷 均为化名)